職場倫理

自由市場的童話(下)

最自由經濟是真實還是謊言?一位自由市場發燒友的疑惑……

(上文摘要)友人兒子George在美國著名學府唸經濟,崇尚自由放任市場經濟思想。適逢本年初,華爾街日報跟傳統基金發佈2010年全球最自由經濟指數,香港連續16年被評為全球最自由經濟體系。George一向對香港之自由放任市場經濟模式趨之若鶩,便計劃來港作實地考察,問我可否為他安排會見不同階層人士。我答應了他,作了以下安排。

我為George安排了連串會面,首先約見了香港政府之財金官員Lawrence,第二位是對沖基金經理James,第三位是資深物業投資者Danny。三個約會之後,George心裡已感到不是味兒,隱約窺見香港最自由經濟之名,名不符實。接着, George訪問了一位本地屈指可數之大型綜合企業之高管Teddy。

之後,我帶George探訪一對中產夫婦Peter同Emily,在他們家中聊天。當他倆很好客地讓George參觀他們建築面積約600平方呎房子,George很快便察覺地方不合比例地狹小,他問:「房子實用面積多大?」他們苦笑地回答:「約300多、400呎不到……」又搖頭嘆息說:「很多香港人好似我地一樣,花了大部份積蓄及每月入息,節衣縮食,來『供養』全球數一數二呎價平均最高、實用面積卻最低的『發水樓』。」他們還訴苦地說:「香港之畸型樓市實質將很多香港人財富轉移到少數發展商口袋裡,他們變相為這些發展商打工。」George終於明白,財富透過樓市由一眾「小市民」轉移到少數「大富豪」手上。

之後,我又帶George走訪家住公屋亦在公屋商場經營家庭用品生意之小商戶阿群。阿群最近因領匯瘋狂加租,令她經營之商舗百上加斤,面臨結業之苦。她抱怨地說:「在港經營小生意極為艱苦,搵埋都唔夠比租!」尤幸她一家住在政府提供之廉租公屋,子女享有12年免費教育,看病亦享有廉價、政府補貼公共醫療服務,以致生活縱然艱苦,尚可捱得過去。我亦借此機會向George解釋:「香港雖以自由市場名聞遐邇,骨子裡卻實行「一地兩制」;在營商領域上,極之資本主義式弱肉強食;但在社會服務方面,政府及公營機構幾乎一手包攬,如公共房屋(約一半居民居住)、教育、醫療、福利等服務,這一方面卻徹首徹尾社會主義模式。」George是自由市場擁護者,對這點當然大感失望。

最後,我攜同George探訪獨居深水埗板間房、從事外判清潔女工阿美。阿美每晚工作6小時,月入3400元,房租已佔收入一半。為生計,天天在大街小巷拾荒變賣,每天可增加十多、二十元收入。我亦借此機會告知George,由於最低工資在港爭拗多年,至今尚未立法,在香港像阿美般、月入低於5000元在職貧窮人士超過50萬人,亦有10萬人像阿美般蝸居於籠屋、板間房及天台屋等惡劣環境。George詫異地說:「香港擁有第一世界人均GDP,卻亦擁有第三世界貧富懸殊指數;香港為廿一世紀國際大都會,卻仍然有很多人生活在上世紀60年代般惡劣環境。」

George完成在港考察,離開前,總結他所見所聞之成果。他原為自由經濟這意識形態的擁護者,本來對香港這號稱全球最自由經濟體系是充滿憧憬及期待;但訪港以後,發覺香港某些地方如對資金、人才、資訊、貨物、服務、技術等流動確是非常自由,但在為數不少行業如能源、港口、交通以至超市等都充斥寡頭壟斷;而與港人息息相關之房產,官商共同主導之有形之手隨處可見,例子俯拾皆是;加上政府及公營機構包攬絕大部份之社會服務,而約一半香港居民亦住在政府所提供之廉價公屋。以上種種原因,George對香港經濟自由之程度改觀,香港經濟並沒有如他想像中、期待中那麼自由。香港尚且如此,其他國家或地區,更可想而知。他不禁重新思考他所信奉之自由市場經濟思想,開始懷疑它是否只是另一套不能完全實現的理論、另一個遙不可及的烏托邦而已。

George從前深信不疑:只要經濟進步、蛋糕做大之後,每個人自然都會得益,只是每個人得益程度不同而已。所以他極之反對大政府主義、福利主義、分配主義,亦反對最低工資立法。但他透過這次訪港所見所聞,目睹所謂「小政府、大市場」背後,實為「小政府、大財團」,「小市民、大富豪」,「小商戶、大業主」;權力一面倒向後者傾斜,財富亦一面倒從勞動(labor)流向資本(capital),釀成貧富兩極化,利益分配嚴重失衡,民怨沸騰。在他眼中,香港假自由經濟之名,富豪治港為實(plutocracy under the disguise of free market ideology)。他嚴肅地反問我:「香港人──最自由經濟有何意義、有何價值?最自由經濟對誰最有意義、對誰最有價值?你們是否如Lawrence 所言,對它與有榮焉?」

林建國(資深企管人)

 

本文刊載於:HKPES《職報》九.2010